有鸟居丹穴

百毒不侵,荤素不忌

随笔:葬我

随笔:葬我

预警:此文负能,看了可能引起不适。完全虚构,不要联系现实。













今天是小雪,但没有下雪。


我带上黑色长雨伞,去埋葬我最亲密的朋友。


你们不会想知道她是谁的,因为她很普通。之所以用这个形容词,是因为出于礼貌,我们并不习惯用更真实,但比较贬义的词语来形容逝者。而关于“普通”这个词,我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在比较被大众接受的教育里,生命是宝贵的,但事实上,一些人的死亡,并不会造成这个星球的多大损失,他们死去,就像博尔赫斯形容的那样:仿佛水消失在水中。


我把这种人称之为“普通”的人。我朋友就是这样普通的人。


好吧(在我敲下这两个字时,我的脑海里响起的是“well”),每个人都是有优点的,我是说,相对而言,无论再怎样不堪的人,像下纵向比较,也总能找到闪光点来安慰自己。我的朋友当然也是有优点的,从这个角度来说,也不算特别普通。我和她亲密接触了二十一年,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所以在描述她这个人时,我有绝对权威和客观的自信。


从外表来说,她长得不美。因为她年纪轻轻就死去了,我没能看到她垂垂老矣的样子,但我很负责任地说,即使是在身体最青春,细胞新陈代谢最快的时候,她也并不是个美丽的少女。造成这一问题的重要原因是她的身材,她很胖(哦天呐,在这里我仍然出于礼貌想称之为微胖)。当然,这并不完全是她的原因,她患有某种内分泌紊乱,从而导致肥胖的疾病。不过也并不完全不是她的原因,她缺乏自律,热爱高卡路里食物,对一切运动深恶痛绝,所以部分也算她咎由自取吧。


在长相方面,她还算一个周正的女孩,没有什么雷点。她的眉毛很浓黑,形状很规整,前端是时髦了有些日子的一字眉,后半段有清晰的眉峰,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这一点我由衷地赞美,她的化妆品清单里不太需要眉粉和眉笔。她的眼睛中等大小,左眼双,右眼单,瞳仁颜色稍微浅一些,可能是源自于她的少数民族血统。这双眼整体来说还是很不错的,谈不上小,形状也并不凌厉,不会让人联想到刁钻刻薄这样的词语。鼻梁有些塌,不过鼻头还算小巧;嘴唇应该是她最满意的地方,宽窄,大小,薄厚都适中,涂上口红堪比网红博主的试色。她是鹅蛋脸,虽然胖,但下巴还很尖,又很爱笑,牙齿整齐,所以她的自拍欺骗性很强,写真时多贴近特写,也是不错的美人儿。但如果你看到她的真人,相信我,没有人会仔细端详这些地方,即使仔细也不过是沙里淘金罢了。迎面撞上她,她只是一个长相平平,身材肥胖的女孩罢了,绝不会让你有要联系方式的欲望。


人品方面,她是个善良的女孩,大部分时间都不自私,也很照顾他人。情商不低,能处理好表面的人际关系。这些毋庸置疑,所以和那些道德有问题,或者交际有障碍的人相比,她的优点十足了。这一点很重要,我相信在她的葬礼上,还是有很多人会为之哭泣的,在她死后,即使抛去“为死者讳”的礼节,也有很多人会真心说出一些溢美之词的。但她的自律性非常差,非常懒散,一切进取的事情都不会去做,她只想贪图眼前的快乐,却偏偏要装出非常忙碌的样子。我对此深恶痛绝,甚至一度怀疑她是为了逃避ddl才在这个时候死去的。不过也有可能是她早就死了,只是我刚刚把她的遗体打捞上来。


能力方面,她没什么特长。义务教育中,她的成绩很优秀,如果仅仅以此来判断,她的高考成绩处在全国5%的那一部分尖子;但在这5%里的人里,她就是那95%了。她会的东西还是比较多的,但都不“特长”;她会弹钢琴,写东西毫不费力,阅读速度极快,看过很多书,但这些即使和一般人相比也并不算出类拔萃,在专业领域就更不值得一提。其实在这个时代,爱好不分高低贵贱,哪怕你打游戏打得出类拔萃也能出人头地,但她偏偏是那种连爱好都不特别出色的。所以我说,她没有什么特别擅长的。


OK,话说到这里,我想你们大概也明白这是一个怎样的女孩子了。一言而敝之,“平庸”。比较讽刺的是,我为了阐述“平庸”竟然花了这么长的篇幅。也是,一般优秀的人只需要“杰出”“出色”“无与伦比”“登峰造极”就可以概括了,只有平庸才需要解释,首先你要证明她不是最坏的,还要证明她达不到最好的。下面我们终于可以进入正题了,这个平庸的女孩子,她死了,我作为她最亲密的朋友,在她生前受委托,前去办理她的后事。


哦,顺带一提,她的父母和朋友并不知道她的死讯。我不知道为什么,但他们的确不知道,大概是因为我还活着吧,可以替她孝顺父母,周全朋友,毕竟我们亲密无间,我不确定这些外人能不能分清我们,意识到其中的一个人已经死去了。在她生前,我们曾相互约好,如果有一人先对方而去,另一人要为她收殓。现在她死了,我来践行承诺。


在路上,我想起我们曾谈过关于死亡的话题。她是比较浪漫主义的那种人,但凡在作品中提到死亡,都是多情而美丽的,往往会有迷蒙无尽的烟雨,窃窃私语的恋人,死因也往往是出人意表,震撼人心,或是为国,或是为家,再不济也是为命运。可她的死并不如这般美好,今天没有下雨,也没有下雪,我的手里也没有捧着鲜红如血的玫瑰。她的死因也并不特殊,在我眼里就像新陈代谢一样平常,所以我并不感到悲伤。你会为花的凋零,叶的枯萎,雪的融化感到悲伤吗?不,我这仍然形容的太美了,你会为一个活了一百多岁的人在睡梦中死亡感到悲伤吗?即使亲人也不会过于悲伤,甚至会感到高兴,因为这注定到来的死亡并不痛苦,而是“安详”。


不不,这不叫“英年早逝”,因为她没有什么成就存世;也不会令人扼腕叹息,因为我仍然存在,仍然占据着她的社会地位,代替她每天起床,吃饭,背着书包去上学,和朋友聊没营养的对话;假期也会代替她高高兴兴地回家,做一个爸爸妈妈的乖女儿;以后也会代替她找一份不上不下的工作,挣一份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薪水,然后结婚,生子,赡养父母,教育子女,最后代替她走向生理性的死亡。生活一地鸡毛,但总会过去,不管是什么样的人,总会抵达终点,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寿终正寝”。所以她活着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还活着。


除了我,不会有人发现她已经死去。

因为所有人需要的是我,只有我才需要她。


在湖边,我找到了她的遗体。她不需要火化,需要火化的是百年后的我,但为了方便携带,我还是把她烧成了灰烬,装进我带来的一个巧克力包装瓶里。这牌子我还是不说了,以免以后我自己吃都有阴影。然后我想抹平一切的痕迹,结果发现她的死并没有造成什么波澜,真奇怪,人消失在水中,比水消失在水中还安静。


对于安葬之地,我们之前进行过详细的讨论,所以一切都可以按照既定的计划来进行。这大概是整个过程中唯一浪漫的部分了,我买了张观光船票,抱着她登上了甲板。没有海,这是江风,我打开音乐软件,想找一首适合在葬礼上放的歌曲,但并没有找到,因为除了我不会有人听。最后我放了贝多芬的《欢乐颂》,这是个老梗了,她是个幽默的人,希望她能懂。在她曾弹过的交响乐章中,我打开了巧克力瓶,让她随风而去,落入水面。这个时候我感到有些荒谬,我为什么要把她从水里打捞出来,再扔回水里。但没办法,人生总是需要一些仪式感。


她明确地提过,希望海葬。我到不了海边,但百川入海,她终会随着波涛,到达我的双脚到不了的地方,听见我听不到的声音。在天涯海角,她会随着太阳一起起落,随着鲸鱼一起歌唱。


整个过程就是这样。我说过,很简单,今天是小雪,我要去埋葬一个人。但这似乎又不是那么简单,回家的路上,我感到我的一部分也被留在了江心。与之一起而去的,还有我的幻想,我的追求,我的力量,我梦里光怪陆离的世界。


死去的是我的灵魂?

我并不这样认为。


以前网络上有一句话很火,是这样说的:有些人二十岁就死了,八十岁才埋。我觉得很有道理,她二十岁就死了,八十岁再埋我。


我也要海葬,化为浪花和飞鸟,只是那时我已垂垂老矣,不知要花多少钱才能找到一个可靠的人来践行我的遗嘱。像林黛玉说的那样,侬今葬花他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这样或许还是太浪漫了。没必要那么浪漫。


关于她的遗物,我想大概就是我吧。带着她的影子,或许还有一些思想,扮演她的人物角色,代替她的社会地位。


这个时候我其实挺羡慕她的。悄无声息的死亡,太过幸福,何况还有我替她收拾烂摊子。而我就不一样了,人活一世,总要有些责任,这跟你快乐与否没有关系,你不能剥夺他人的快乐。她死了,不会有人发觉,因为我一直在代替她;我死了,就不一样了,没有人代替我完成活下去的任务,我看得还不是那么透,我不想死不瞑目。


其实我不明白,“活下去”已经是一件任务,无数的人为什么还要前仆后继地繁衍生息,一代代活下去。我和她也探讨过这个问题,她解释说,因为我们被赋予生命时,并没有人问过我们同意与否。但我们毕竟不是一个独立的主体,我们也没生在惨绝人寰的家庭。他们对我们的爱是甜蜜的负担,是联系我和世界的脐带,尽管我们的死对世界毫无影响,却会伤害到重要的几个人。


大多数人会很快遗忘你的死亡,但少数几个人不会。活下去,是对他们的责任。


相较于她,我比较坚强。所以,“活下去”这个艰难的任务,就让我来完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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