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鸟居丹穴

百毒不侵,荤素不忌

双龙:一生

双龙:一生
总裁荒*画家连
甜饼





星辰集团的总裁荒今天忽然一改平常工作狂的本性,提前两个小时就大手一挥,给全公司下了班。首席财务官御馔津踩着恨天高跟在他身后一溜小跑:“总裁,可是那帮小姑娘今天还没交报表给我……”

荒宛如风做成的男子,大步流星地冲进电梯,抬手看了看表,一张脸冷酷无情,眼睛里却春风得意,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自己解决,反正我下班了。”

荒从车库里开出自己那辆宾利,估摸自己消失在了保安目送的视野里,便哼起了小调,一路飞驰在环路上。离接一目连下课的时间还差两个小时,本来他正常下班也来得及,但他一是怕路上堵,二是想在家里做些准备,故而提前开溜。一目连今晚会是什么反应呢?荒心里的喜悦让他一天都惜字如金,紧闭着嘴,生怕一张口就笑起来,崩了他在下属面前一贯严肃的人设。但他又迫不及待地想和人分享,什么人都行,所以他无缘无故地给全公司放了假,引起的欢呼声整栋楼都听得见。

让他们猜去吧。荒美滋滋地想。他终于明白古代皇帝每逢喜事都要大赦天下是个什么心情了。

荒在菜市场买了好些一目连爱吃的东西,临走时又看见冬草莓整整齐齐摆在雪白的泡沫箱里,鲜艳可人,娇嫩欲滴,荒忍不住又搬了一箱。花店门前摆着十几个塑料桶,插着满满的玫瑰,百合,睡莲,郁金香,荒挑了满满一捧,让老板给送到车上去。最后开着车出来的荒简直像一个移动的百货市场,后备箱和副驾驶上都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塑料袋,后座上放着那一大把鲜花,香气馥郁,色彩明艳,一如荒春燕归巢般的心情。

荒和一目连是五年前认识的。一目连是个小有名气的画家,荒是金融圈里的青年才俊。本来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上帝掷了一把骰子,冥冥中就有了交集。那天荒的飞机晚了点,他百无聊赖地在机场里闲逛,偏偏就碰上了一目连的个人画展。一目连画水彩,特点是画面别有一种动态美,湖面和树林的色彩都像是被风微微吹过,有些莫奈的味道。荒不知道怎么就站在他画的那些风景前拔不动脚,画家似乎曾来过他梦里,看见了他心里的幻境。荒当即找到展方,提出要买几幅画,得到的回复却是:“抱歉先生,这些画仅供展览。”这时广播里开始叫荒的名字,荒虽然遗憾,也只能匆匆赶去登机。

这座城市不过是荒临时中转的地方,这是个来之前荒对此一无所知的小城,本来不会再来,也不会再有交集。人这一生有多少地方是能去两次的呢?但缘分和劫数,往往是超越常理,令人无路可退。出差归来,荒本来打算直飞回去,但偏偏买不到一张票,只能在此转机。下飞机前他忽然想到那场惊艳的画展,荒知道那种场地租金的昂贵,时隔两周,怕是早已无缘再会。可是当他走出了登机口,摘下墨镜,却看到办画展的地方还在,只是展台装饰都已经收了起来,只剩几幅画还挂在墙上,恰好就是荒看中求购的那几幅画。

荒慢慢走了过去,那一刻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自己的命运就要就此改变。荒看到坐在画下面的是一个穿着绿色外套的青年,脚边摊着工具箱,正支着画架专注地上色。听到有人走近,画家抬起了眼睛,他那双盛满色彩的眸子看过来的一瞬,荒的脑子里蓦然划过一句歌词:

谁让你动了我的弦,这次还一遍又一遍。

一目连是专程来等他的。工作人员告诉一目连:“有人想买你的画。”一目连就问是哪几幅,得到回答后愣住了——那正是外界称为风格怪异,但却是一目连自己最满意的几张画。收摊后,一目连把那几幅画留了下来,又付了几天租金,恳求将场地保留一小块给他。

一目连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知道他是否回来。他甚至不确定当时荒对画的询问是一时兴起,附庸风雅,还是真的将他引为知己。但他还是抱着一线希望,想见见那个和他的作品萍水相逢,却在那么多好评如潮的画里挑出了那特殊几幅的陌生人。

那是场地到期的最后一天,正是春天,窗外淫雨霏霏,机场过客匆匆,屏幕上滚动播放着航班信息,在无数标红以示晚点的数字里,他们遇见的不早也不晚。彼此确认身份后,一目连当即就把画送给了荒,荒过意不去,回请他吃了一顿饭。是在当地中西合璧的小馆子,荒跷着二郎腿,不锈钢的匙子在玻璃高脚杯里搅拌着掼奶油,发出当的一声响,而对面的人眉眼清淡,说话不急不缓,落地窗外雨声潇潇,簌簌抖动的紫色是街边的蓝花楹,荒恍惚觉得,一目连的眼神像轻轻拂过琴键的手指,而那首钢琴曲正从自己的心里缓缓流淌出来。

二人就此交了朋友。他们经常打电话。两人本来都是孤独的人,沉默寡言,惜字如金,不知怎么凑在一起反而有说不完的话聊。假期的时候,偶尔也会一起出去度个假。逢年过节交换礼物,互相去对方的活动上捧个场。

如果不是出了事,荒觉得他们二人能一直保持着这种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关系。

二十五岁那年,荒凭着自己敏锐的预判力,在生意场上杀伐决断,风头正劲。人走到众人需仰头看的高度,往往招人嫉恨。是荒最信任的合作伙伴做了手脚,一夜间荒声名扫地,手里的资产一文不值,股票大跌。荒的现金流周转不开,曾经对他趋之若鹜的人找过去不是不在就是正忙,打完通讯录上最后一个电话,荒心灰意冷,十七楼的总裁办公室是整面的落地窗,荒打开窗户,任凭冰冷的寒风吹进来。底下是大城市的灯火璀璨,繁华的不真实,但现在没有一盏属于他了。

遭人背叛的恨意,悔不当初的遗憾,前所未有的挫败,债台高筑的绝望,在那一刻犹如漫上胸口的冰冷海水,让荒感到了窒息。他握住窗框,稍一发力,整个人就坐上了窗台。那年金融危机,无数曾叱咤风云的人物曾以同样的姿势一了百了。这个时候他们有没有想起过谁呢?荒恍惚地想,这时他的脑子忽然不可遏制地浮现了一目连的脸。

荒一伸脚,就从窗台上下来,重新站在了办公室的地面上。他还来不及关上窗户,办公室的门忽然哐地开了。荒惊诧地睁大了眼睛——满身是汗,整个人浑似从水中捞出来的一目连正站在他面前,俯下身按着膝盖大口大口喘气。公司大厦的电费早就停交了,上上下下都是一片漆黑,电梯早已罢工,一目连是一路跑上十七楼的,此时他的汗正大颗大颗地掉在地毯上。荒惊的口吃:“一……一目连?你怎么来了?”

一目连是看见了报纸上的新闻,给荒打电话打不通,打到秘书那得到的回答却是:“荒总早就给我结清了工资,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一目连在画室里扔了笔,赶最近的一班红眼航班飞到了荒所在的城市。敏感的一目连,知道荒的骄傲,更知道他的脆弱,也知道世人的冷漠。他要到荒身边去,让他明白自己不是孤身一人。

不知道怎么,知道一目连来了,几日未曾合眼的荒破天荒一头睡倒,醒来时家里已经收拾的干干净净,一目连系着围裙,在忙最后一道菜。四菜一汤摆上了餐桌,一目连坐在荒对面看他喝汤,从钱包里拿出了张卡,小心翼翼地看着荒,斟酌着语句,怕伤害他的自尊:“那个……荒,我这有点闲钱,放银行里也是白放着,不如你帮我……投资投资?”

荒凝视着他半晌,一目连显得更紧张了,不打自招,此地无银三百两:“不!不是给你的!你得还我,不能赖账。你还钱之前,我是不会走的!”

荒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张卡里的数字把荒吓了一跳,他知道那大概是一目连的全部身家。钱对荒来说还是杯水车薪,一目连的到来却是雪中送炭。荒最后凭着自己的敏锐博了一把,铤而走险地在市场上赌了一把,绝地反击,狠狠赚了一把,终于把公司又拉回了正轨。那阵子一目连不知道荒在忙什么,他艺术生出身,对这类知识一概不懂,只能夜以继日地画画赚钱。他就住在荒家里,一是不放心荒,二是他也确实无处可去——他的全部身家已经化成数字躺在那张卡里了。他把自己从故乡连根拔起,不管是死是活,反正种在了荒的身边。

那阵子荒常常深夜才回家,不管多晚一目连都等他,永远是亘古不变的姿势,坐在画架前一笔一笔地描。他的画价钱不错,一目连似乎夜以继日地要把荒的公司重新画出来。荒就着咖啡在沙发上看报表,往往累的一歪头就睡过去。醒来的时候一目连往往还是那个画画的姿势,只是自己的身上多了一件他的衣服。荒把一目连的外套拉到头顶,蒙住了自己的脸,上面残留的香水气息扑面而来,淡而隽永,柑橘调后面跟着的厚重的木香,永远像他的人一样,春风化雨,恰到好处,细水长流,润物无声。

荒向一目连求婚的计划筹谋了很久,最后决定就是今天。今天是他的公司重新上新三板,庆功宴上又是高朋满座,觥筹交错,人们向往常一样奉承着荒,仿佛落井下石,墙倒众人推的事情从未存在,仿佛他从未跌下神坛,堕入冰冷之海中。那些事情好像已经遥远的像是前尘旧梦,但荒清晰地记得是谁用双手把他从泥沼中拖了出来,是谁又把温暖还给了他。荒知道眼前的繁华才是幻境一场,荣华富贵如过眼云烟,只有一目连是真实的。他不再甘心这样云淡风轻地跟一目连过一辈子,他要他知道自己的心意。跌倒之前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真正的感情,富在深山有远亲,他那时有的是朋友,他意识不到一目连与其他朋友到底不同在哪里;一败涂地时他也不能对一目连说出那句“我爱你”,他怕一目连不接受,但更怕一目连出于怜悯接受他的感情。

我爱你,不是因为我一无所有,你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所以才爱你,只因为你是你。

荒开车去了趟珠宝店取戒指,款式是星和月的造型,边上镶的碎钻像极了一目连眼睛里璀璨的光芒。柜姐一边替他包装,一边夸他眼光好:“这枚戒指虽然是店里价格最高的一款,但卖的特别好!今天上午刚有一位先生包走了一对!”

荒立刻让她停下动作:“这枚戒指你们卖出去很多吗?”

机灵的柜姐立刻明白面前这位非富即贵的先生并不想买个烂大街的款式,笑吟吟道:“怎么会呢!这是限量款,今年的名额只有两个,先生拿走的是最后一款。”

荒抢在一目连前面回家——一目连今天外出授课了。他开始发愁把这枚戒指藏在哪里好。一般电影里都怎么演的?荒忽然看到冰箱里藏着一盒蛋糕,一目连什么时候买的?他透过包装精美的玻璃纸窥探蛋糕上面写的字——哦原来是庆祝自己公司上市。荒灵机一动,把戒指小心翼翼地藏在了一朵裱花玫瑰底下——晚餐的时候,他要把这块红玫瑰切给一目连。

做好了一切准备,荒回到餐桌前,深吸了一口气。钟滴滴答答地走着,不知道为什么,越是临近一目连回家的时间,荒的喜悦逐渐被忐忑代替。一目连会答应吗?他一直没有正式地向一目连表达过爱意,二人的感情如水到渠成般自然,但真正到了要决定白头偕老的那天,荒心里还是七上八下。他已经做好一切准备,但一目连会接受吗?会接受和世俗常理背道而驰,一生无儿无女,受众人指点,与亲人反目?

门锁啪嗒一声,一目连回来了。

荒如同一条等待主人回来的大型犬,从沙发上跳起来迎接。一目连先是说:“好香!”然后说:“下雪了。”

晚饭时,荒看一目连端出了蛋糕,非常配合地做出了惊喜的表情,然后心怀鬼胎地抢着切蛋糕。不料一向温和的一目连比他抢的还凶,荒暗叫不妙,还好那块有红玫瑰的蛋糕没有露馅。荒抢先把那块切角放在一目连跟前,一目连也递给他一块,催促他看看好不好吃。荒只想看一目连吃到戒指的反应,心不在焉地咬了一大口,瞬间脸色一变。

一目连笑眯眯地看荒吐出一枚戒指来,星月造型,旁边镶着碎钻,是他今天上午才取回来的,他觉得荒一定喜欢。不过很快一目连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发现荒的表情比惊喜更多的是惊吓。一目连先是以为荒硌了牙——这是他整个计划中最担心的地方,看荒盯着那戒指目瞪口呆,整张脸上比调色盘还要精彩,一副当机的表情,顿时开始害怕荒是不是觉得自己对他的感情太难以置信,不能接受,于是忐忑地伸手推了推荒,嗫嚅道:“我……”

他后半句话没说出来。

荒抱着他的后腰,用的力气之大,仿佛要把他囫囵塞进自己胸膛里合为一体。荒吻的一目连不得不微微向后仰去,鲜奶油的甜随着这个吻一起传递过来。两人的吻技都很生疏,但爱情使人无师自通。一目连唔了一声,陌生而新奇的感觉,攻城略地般席卷了他的全身,使他本能地做出了回应,紧紧地和他纠缠在一起。一目连睁开眼,眼前不知何时蒙了薄薄一层泪光,透过这层水雾他看见了荒的眼睛,从那一眼里一目连看见了自己的一生。

那一年他们都没到三十岁。这一生似乎很长,但和荒度过去又觉得很短。星辰集团的总裁荒从出柜到结婚都无比的迅速,只是公众一直不知道能引得荒折腰的神秘爱人是谁。荒后来收养了个女孩,对那孩子非常好,来公司玩的时候不苟言笑的荒总说给当马骑就给当马骑,面对女儿的荒总给下属一种人格分裂的感觉。但这孩子很快就知道了荒不是白白对她那么好的,果然大小姐刚满二十岁从国外念书回来荒就把偌大的公司丢给了她,自己带着一目连萍踪浪迹,满世界玩去了。秘书们常看到大小姐面对着四个屏幕的财务指标,摊在老爹宽大的老板椅里,悲愤交加,却还不得不给朋友圈里晒旅游照片的老荒点赞。

他们都不年轻了。

一目连晚年的时候封笔不画了,回国办了一场个人展。因为是他的告别展览,一时人头攒动,游人如织,却不想所有的画只画了一个人。人们沿着画家规划的游览路线一路看去,他们看到无数个荒,年轻时意气风发的荒,中年时老成持重的荒,老年时童心未泯的荒。笑着的荒,睡着的荒,吃东西的荒,浇花的荒,枫叶下的荒,大雪里的荒……一目连画的惟妙惟肖,十分逼真,让人想象的出他画的时候有多么专注。很多人不知道这个只能在电视上看到的,一脸严肃的成功人士原来笑起来那样好看。他们都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荒曾和一目连一起度过的那些岁月,就这样在一幅接一幅的画里,在他的画笔和眼神里,像电影般一帧帧回放。

终于到了观赏路线的终点,最后一幅画破天荒出现了两个人,一目连把整幅画分成了四份,春天的花,夏天的绿,秋天的月,冬天的雪,一目连用色非常大胆,异彩纷呈,颜色亮丽,整幅画仿佛流动了起来,四季像是真的开始循环往复,无限更替。和这动态形成鲜明的对比是横跨了整个画面的一把长椅,一目连对长椅的构图非常静态,四平八稳,仿佛这把椅子上的两个人能看遍沧海桑田。无数的人静静看着长椅上两个头发花白的背影,仿佛正和他们一起看着面前的四季更迭,岁月流淌。窗外,新年的钟声正响起来,教堂传来遥远的圣歌。大雪簌簌,很快就让一切都白了头。有人轻声读出了这幅画的名字:

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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